「她已經不記得我了。」
阿一對自己的醫藥知識很有信心，但就是這麼有信心，他就更煩惱。
當初讓小雪吞下消除對自己記憶的藥，現在小雪一點也不記得他。
「你真的是自找麻煩。」王醫生說。
「我怎麼知道事情會這樣演變？」
王醫生看著書架，說：「這些書裡面都只有記載如何治療失智症、如何增強記憶或是快速記憶的方法，沒有臨床醫學實例是像小雪這樣的case。」
「你當初是怎麼把小雪的記憶消除的？」
「我看到一篇美國的研究，內容寫著大腦中的蛋白激酶PKMzeta是形成記憶的關鍵物質，研究人員把一種叫作ZIP的藥物直接注入老鼠大腦，可以讓原本把迷宮走的很熟的老鼠忘記路。」
「我就是利用這種方法加以改良，來消除小雪對我的記憶。」
王醫師說：「既然知道怎麼消除的，把這個過程逆轉不就得了？」
「研究報告沒有寫說這個療程是可逆轉的。」阿一洩氣的說：「我想也是，我們如果把電腦裡面的檔案刪除，不是也救不回來了嗎？」
「我就說你應該要多接觸其他領域的知識，整天只會碰化學藥品，都變成生活白癡了。」
「甚麼意思？」
王醫師看著自己的Notebook，說：「我有一次不小心把筆記型電腦裡面的重要檔案刪掉了，去求救我一個在NOVA開店的朋友，他用一些方法幫我把檔案給救了回來。」
「真的嗎？」
「我朋友說，電腦裡面有一個檔案配置表，記錄著每個檔案的名稱以及位置，當我們把檔案刪除的時候，只是這張配置表被改變了，檔案本身可能還在，所以可以利用這個原理，找回被誤刪的資料。」
王醫生又補了一句：
「當然，救回來的機率不是百分之百。」
「要不是多虧了他，我這些珍藏已久的A片…我是說珍貴的醫療紀錄，就要毀於一旦了」
「…。」
阿一懷疑的說：「可是…這是電腦，人腦的構造又不一樣。」
「現在你也只能祈禱小雪對你的記憶還在，只是你的藥把這些回憶像是收衣服一樣的收到了大腦某個抽屜裡，只要找到打開抽屜的方法，一切都可以回復原狀。」
「或者你可以用阿Q一點的想法，如果她真的惦記著你，說不定只要一個刺激或是頭不小心撞了一下，就恢復記憶了。」
「那是爛作家寫的爛小說裡面才會出現的爛梗，現實生活，不會。」阿一沒好氣的說。
【妳永遠也看不到我最寂寞時候的樣子，因為只有妳不在我身邊的時候，我才最寂寞。】
「終於完成了…。」
「卡卡妹，祝我好運吧！」
「啊嗚~」
阿一找到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一項研究，這項研究可以協助包含阿茲海默症在內的腦部退化性疾病獲得改善，來回復喪失的記憶。
研究指出，一些珍貴的記憶是不會被疾病或藥物等外力消除的，例如初戀、初吻、愛人…等等，只是因為神經通路受阻連接不起來而已，這個結論跟王醫生說的「記憶體配置表」很類似。
此研究已經在老鼠身上獲得證實，所以阿一利用這篇論文發明了一種新藥，將它取名為「倒轉時光」，希望這種藥能讓一切回到過去。
而他也在卡卡妹身上得到相同的實驗結果，本來阿一用藥物讓卡卡妹忘記自己的主人是誰，所以卡卡妹見到他就咬，讓牠吃下「倒轉時光」之後，卡卡妹現在溫馴的在他腳邊睡覺。
現在的難題就是，怎麼樣讓小雪把藥吃下去。
「早安，小雪。」
「早…。」小雪露出防備的眼神，說：
「我…我認識你嗎？」
阿一點點頭，說：
「嗯，我們同班呀。」
「你是我們班的？」小雪訝異的說：「怎麼我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？」
阿一有點尷尬，說：「可能我坐在教室的最角落，而且我常常沒來上課，所以妳比較少注意到我吧…。」
小雪半信半疑地說：「喔，那…有什麼事嗎？」
「沒有，沒有，只是剛好上學遇到而已，我每天也是走這條路上課。」
「你剛剛說了『也是』？」小雪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，說：
「所以你知道我每天走這條路上課？」
阿一被這麼一問，雖然有點訝異，但也有點小感動，平常他最喜歡跟小雪玩偵探漫畫裡面的推理遊戲，所以她光聽一句話就能推斷出對方的想法。
阿一搖搖手，說：
「請妳別誤會，我沒有甚麼惡意。」
「只是我常常在這條路上看到妳，主動跟妳打個招呼而已。」
小雪聽了之後才放下戒心，但一路上兩個人很少交談，沉默的走到學校。
不過，從此以後，每天阿一上學和放學都裝作與小雪不期而遇，漸漸的，兩個人的話題變多了，也慢慢熟了起來。
阿一每天都握著口袋裡面的「倒轉時光」，他在等，等一個機會，時間就可以倒回到馬文才還沒出現以前。
「所以你的興趣是醫學？」
「嗯，對呀。」
「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感覺。」
「還好啦…。」
阿一根本心不在焉，因為他正在思考後面的計畫。
「小雪，今天好熱，我買了杯飲料要給你。」
「清心福全的普洱菊花茶，女孩子喝冰的不好，喝太甜也不好，所以完全去冰無糖。」
小雪很訝異地說：
「你…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的飲料和口味…？」
「我記得我沒跟你說過吧？」
這杯菊花茶裡加入了「倒轉時光」，阿一覺得自己好像在犯罪，畢竟在飲料上下藥很像是強姦犯才會做的事情，但是為了讓小雪回憶起自己，承受這樣的罪惡感，他願意。
「這應該算是…默契吧…。」
「有一句話說『身無彩鳳雙飛翼，心有靈犀一點通。』，講的就是兩個人的默契。」「不過大概是巧合啦，因為我也喜歡喝。」臨時亂掰的理由讓阿一顯得有點手足無措。
「我總有一股奇怪的感覺，覺得你好像很了解我。」
小雪狐疑地說：
「但是我卻對你一片空白。」
阿一苦笑說：「這是難免的吧…畢竟我們才剛變熟，不是嗎？」
小雪遲疑了一下，說：「謝謝你的飲料，我家到了，明天見。」
阿一看著小雪離去的背影，心裡很篤定，只要一個晚上讓藥效發揮，明天，就等明天。
時光將會倒流。
這個晚上，阿一又失眠了，他期待太陽快點出來，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小雪想起他之後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？
「她會說『好久不見』嗎？」
「還是會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呢？」
「又或者…她會哭成一個淚人兒？」
就這樣，阿一一邊想，一邊聽卡卡妹均勻而平穩的打呼聲，慢慢看著天空露出魚肚白，不知不覺的睡著了…。
「哇靠！怎麼這麼晚了？！」
因為失眠的關係，他睡過頭了，錯過了早上和小雪一起上課的時間，好不容易撐過了一整天的課，小雪竟然主動找他一起回家。
同樣是那條原本鋪滿楓葉的小路，卻因為時空的變化而讓它換了新妝，兩旁的行道樹穿了鮮綠色的衣服，但夕陽打在衣服上，讓這些樹彷彿加了件鵝黃小背心。
「阿一，我跟你說喔…。」小雪先開口說話：
「我想起來了，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。」
小雪看著阿一，臉紅通通地說：
「那就是…我有一個喜歡的男生。」
阿一激動的抓著小雪，說：「妳終於想起來了！！！謝謝老天爺！！！」
小雪有點害怕的退了退，露出奇怪的表情，說：「你為甚麼那麼激動？」
「因為我開心呀！」阿一忍不住想抱起小雪，因為他實在太高興了。
「嗯，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，謝謝你為我開心，我喜歡三年級那個高高瘦瘦的籃球隊學長很久了。」
「甚麼？」周圍的空氣彷彿降到冰點，把快樂的氣氛都凍結起來了。
「而且，我們開始交往了，他現在是我男朋友。」
「蛤！？」阿一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。
阿一看小雪的表情，不像是跟她開玩笑的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？
「阿一，你怎麼了，臉色那麼難看？」
阿一搖搖頭，勉強鎮定的說：
「沒甚麼，前陣子我做一個醫學實驗出了點問題，心情有點難過。」
又喃喃自語的唸著：
「但研究失敗這件事情比不上妳說妳有男朋友來的令人沮喪…。」
「阿一，你剛剛說甚麼？」
「沒甚麼，我身體有點不舒服，頭很痛，先回家休息了。」
阿一剛回到房間，還在整理情緒，思考是那個環節出錯的時候，卡卡妹突然對著他狂吠，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樣，並且朝他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「卡卡妹妳發甚麼瘋呀！」
可卡犬是一種性格溫馴且敏感，個性聰明，能夠領悟主人的指示且對主人和其家人表現高度忠貞的狗，但是因為卡卡妹通常都關在家裡，而且她很膽小，只有看到陌生人的時候她反應才會這麼激烈。
「這邊又沒有陌生人，妳在怕甚麼！」阿一對著卡卡妹大叫。
阿一像是想起了什麼，喃喃自語地說：
「陌生人？！」
「陌生人…難道…是我？」
「所以這個藥…沒效嗎…？」
阿一跟卡卡妹周旋了一整個晚上，才把她暫時關到籠子裡，但卡卡妹還是不停的雌牙裂嘴且發出低吼的聲音。
「這個藥…沒效…？」阿一呆坐在房間裡，不斷想著這件事，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。
時光無法倒流，小雪又有了喜歡的人，這也是沒辦法的吧。
他體會到自己只不過是個平凡的高中生，不是神，就算是愛神也沒辦法讓每個人的愛情都圓滿。
即使自己再厲害，沒有經過嚴格臨床實驗測試的藥物，失敗機率本來就很高，還有可能產生副作用。
於是他把放在抽屜裏面，當初讓小雪忘記自己的藥拿了出來，緊緊地握在手上，朝王醫生的診所前進，腦袋裡有了其他的想法。
【我終於相信，時光倒轉只不過是個美麗的神話，騙騙小孩子的。但是如果可以的話，請再編一個故事騙騙我，好嗎？】
「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？」王醫生驚訝地說。
「嗯。」阿一堅定的點點頭，這個決定是他想了一個晚上之後做出來的，他想這樣對兩個人來說都好。
「既然小雪有了新的戀情，日子也恢復到以往的平靜，那我就沒必要再強求些甚麼了。」
「所以…你打算把之前的藥吃下去，然後忘記對小雪的感情？」
「應該說是…徹底忘記小雪這個人。」
「嗯。」
「好啦！既然你都決定了，那我也不便多說什麼，只不過你們年輕人腦袋在想些什麼，我已經搞不太清楚了，做你不會後悔的決定就好。」
「那我能幫忙你什麼？」
阿一拿出一疊筆記本，說：「為了怕這個藥有副作用，把一些不該忘記的也忘記了，我特別把我的研究筆記拿來給你，請王伯伯幫我保管。」
「如果我真的忘記了，就請你繼續接著研究下去，這些都是很有用的資料，至少可以拯救不少人的生命。」
王醫生拿著筆記看了看，說：
「ㄟ，冒這麼大的風險，划得來嗎？」
「你還年輕，以後遇到其他女孩的機會多的是，才幾歲的人搞得非你不娶非我不嫁的，拿自己身體開玩笑…。」
「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，記憶和感情也是身體的一部分，你爸媽如果知道了他們會多傷心難過？保留這些回憶好好的祝福她就好，幹嘛這麼極端…？」
王醫生話還沒說完，阿一已經把藥丸吞下去了。
王醫生看了也不便再多說甚麼，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：「唉…。」
阿一離開王醫生的診所時，藥效還沒發作，所以他不斷的回想小雪的溫柔，小雪的笑，小雪的古靈精怪，還有小雪的一點點自然呆。
這一切是多麼美好的回憶。
但這些回憶，就快要消失了。
這時候迎面而來走過來三個人，阿一聽到左邊的胖子對著中間高高壯壯的人說：
「老大，聽說你最近交了一個新馬子呀？」
中間那個男生很高，接近190公分，留著一頭最潮的髮型，長得有點像羅志祥，說：
「對呀，就是之前二年級那個黑道老大兒子的未婚妻。」
「ㄟ，你們說我厲不厲害？威不威風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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右邊的是個瘦子，長的一臉痞樣，奉承的說：
「沒想到老大您籃球打得好，把馬子功力也是一流的呀！這麼難把的妹都逃不過你的手掌心。」
「一次交這麼多個女朋友，真叫人羨慕。」
高個男聽了，驕傲地說：
「不過就是玩玩而已，沒甚麼。」
「以我的條件，我身邊哪會缺女人？你們說是不是呀，多學著點，哈哈…。」
胖瘦二人組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，口中不斷地說「是」。
阿一聽了，全身的血液好像沸騰了一樣，從口袋拿出一個小藥丸，對著高個男衝了過去，當高個男還來不及回神的時候，把藥丸就往他嘴裡塞。
「你這傢伙幹什麼！！」
「把他捉住！」
「媽的，這傢伙是誰呀！！」
阿一不說話，只是抱著頭，任憑三個人的拳頭像下雨一樣在他的肚子、胸口，臉頰落下，他的臉腫了，全身上下布滿瘀血，已經痛到快沒有知覺了。
但阿一露出淡淡的微笑。
「這傢伙被打成這樣竟然還在笑？！」
「哪裡來的神經病！」
三個人打到手都破皮了才離開，阿一最後倒在巷口，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，縱使傷口流著血，但他就是在笑。
他笑著對腦海裡的小雪說：
「哈。」
「小雪，妳呀…笨笨的，都被一些壞人欺負。」
「我以後沒辦法保護妳摟，所以妳以後要聰明一點喔…。」
阿一覺得那個小雪越來越模糊了。
「再見了，這是我對妳，最後的溫柔」
聽說從那一天之後，籃球隊長的嘴唇腫的跟兩條香腸一樣，還會發出惡臭，足足兩個月飯也吃不下，講話也講不清楚，大家都在討論他是不是嘴巴長了菜花，每個同學見到他就怕，更別提有女生敢接近他了。
【有些人會一直刻在記憶裡的。即使忘記了他的聲音、忘記了他的笑容、忘記了他的臉，但是每當想起他時的那種感受，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。】
吞下藥丸後的阿一，其實在生活上並沒有甚麼改變，每天過著上課、放學、做研究、偶爾帶卡卡妹出去散步的日子，他覺得他好像應該要記得某個人，但總是想不起來她是誰？
他把房間整理得煥然一新，把多餘的東西丟掉，才不至於讓自己被化學原料給淹沒，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。
讓他覺得奇怪的是，他房間怎麼會多了一個自己沒看過的東西？
一個跟人同高的大玩偶？
「我又不喜歡Kitty貓，怎麼會買這種東西？」
「這個立牌…，是不是我要送給一個很重要人的禮物？」
「奇怪，我腦袋裡面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？」
阿一頓了一下，還是想不起來，最後做了一個決定。
「丟了吧！」
Kitty貓立牌被丟到上學那條路旁的回收場，回收場老闆娘把它整理乾淨之後，放在門口當作活招牌，讓經過的女同學討論了好久，甚至還有人爭著和它拍照。
但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，Kitty貓不見了。
「你說，後來那個立牌不見了？」在王醫生的診所裡，阿一一邊摸著卡卡妹一邊點頭，卡卡妹溫馴的躺在阿一腳邊睡大覺。
「是呀，不見了。」
「我有點好奇，跑去問老闆娘，是不是把它處理掉了？」
「喔，然後呢？」
「結果老闆娘說不是，說是有個女孩子，要來跟她買這個立牌，老闆娘本來不賣的，但這個女孩越哭越傷心，那個女孩還在立牌上按了個按鈕，立牌竟然就開始說話。」
「老闆娘還說，這個女孩一邊哭一邊說『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東西…。』她看了很不忍心，就把立牌送給她。」
王醫生不以為然的說：
「喔~~~有這種事~~~~~！」
「真是有趣呀~~~~~~~。」
阿一懷疑的說：「我怎麼感覺你好像知道些什麼？」
王醫生笑了笑，說：
「沒有啦。」
「你今天來不會只是想說這個八卦吧？」
阿一不好意思的摸摸頭，說：「對啦！其實我要講的是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情…。」
「無事不登三寶殿，說吧！」
「最近每天早上上課的時候，都有一個女孩在上學的路上等我，然後給我一個比巧克力布朗寧還甜的笑容，對著我說早安。」
「她說她是我們班的，外號叫做聽訞，而且對我很了解。」
「卡卡妹好像也認識她，但奇怪的是，我卻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。」
「王伯伯，你知道嗎？」
「我發現了一種藥，就算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也製造不出來，那就是愛情靈藥。」
「如果世界上存在著愛情的靈藥，那應該就是她對我說早安的那份笑容了…。」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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